看到廣西玉林舉辦狗肉節的新聞,不由得笑出聲來:吃狗肉也能吃出一個「狗肉節」,太有台灣當下任何有孔無榫都可成「節」的創意了。但我也不認為這個狗肉節是受台灣影響,因為中國人吃狗肉的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傳奇小說常把屠夫看作市井好漢,明、清文人曹學佺、黃仲則都留下類似「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的名句。文人求取功名利祿,機關算盡,相較起來,在菜市場吆喝的屠狗輩,豪邁爽朗,單純多了,屠狗既是傳統行業,吃狗肉也具有正當性了。
再說,台灣現代節慶多如牛毛,有專吃鮪魚的鮪魚文化節(東港)、專吃鯖魚的「青飛節」(南方澳),還有牛肉麵節(台北)、石斑魚文化節(永安)、烏魚節(竹北)……,就是看不到「狗肉文化節」,也不曾聽聞哪裡有狗肉店。
但如注意一下台灣狗「地位」的社會變遷史,會發覺三、四十年之前,台灣吃狗肉的風氣雖不普遍,卻有特定的顧客群,每個眷村、軍營附近都有狗肉店,永和福和橋下的狗肉更是名聞遐邇。攤鋪前倒掛著白色中型塑膠水桶,上面寫著「香肉」兩個紅字。如果當時也像現在那麼喜歡辦五花八門的節慶活動,「永和香肉文化節」或「中壢龍岡香肉藝術節」,早就出現了。
現代的台灣人,尤其是當過兵的男士,有意無意,或多或少吃過狗肉。我服役時於中壢仁美陸軍第一士校當教官,某日在總教官率領下,大夥到龍岡營區附近一家狗肉店聚餐,大部分的預備軍官都沒嚐過總教官口中的「聖品」,但在集體儀式感染下,大家都破戒了。
二十年前我至中國湘西吉首開會,與會來賓近百人,其中包括幾位台灣人,聚餐時每桌十一、二人圍著吃合菜,桌上有各式魚肉菜蔬,還有一大碗像豬腳、也像魯肉,看起來濃稠的湯汁,沒有人注意這是甚麼肉湯,嚐過之後,才知竟是狗肉湯。中國籍的賓客對此神色自若,台灣的客人感覺不對,還是勉強讓它下肚。
台灣人不吃狗肉久矣,這項「傳統」何時消失,如何消失?我不清楚,只能從兩位老友身上看出端倪。初中同學、後來念社子中國海專的阿聰,有一次來陽明山邀我去享受狗肉大餐,他得意述說如何獨自一人捕捉雄壯的大黃狗,如何將牠擊昏,如何支解,如何搭配佐料,講得眉飛色舞。還有一位從小玩到大的漢冬,同樣滿口狗肉經。有一次我從國外回來,他撥來一通電話,邀我跟他到瑞芳,因為有朋友剛剛宰殺非常滋養的黑狗。阿聰和漢冬的狗肉之約,我都沒答應,吃狗肉不是我的強項。
近一、二十年,阿聰、漢冬好像效法本業屠夫,被佛祖點化,放下屠刀,在河邊剖開腹肚、清洗腸胃的玄天上帝,不但不再吃狗肉,而且成為超級愛狗人士。阿聰養了兩隻狐狸犬,以狗爸自居,有次牽著他的「小犬」找我一起逛大街,其中一隻看到電線桿就高舉右腳,我吆喝了一聲,阿聰略顯不悅地說:「不要驚嚇他們喔!」。漢冬也有了一隻台灣土狗,每天帶牠兜風,我與他見面時,故意開玩笑說:「你那隻土狗什麼時候殺來吃」他立即正色地說:「怎麼可以!」
現代人把狗當寵物,照顧得無微不至,稍有感冒跡象立刻送醫治療,病情嚴重,就得轉院。除了正餐,還吃各種維他命,並有專門的獸醫、美容師為狗看診、剪毛、洗澡,也有各種逗狗開心的玩具,如此「好狗命」,人類自然成了「狗奴才」。連我家都養了兩隻白色的狗,一隻馬爾濟斯,一隻是狐狸犬與博美的混種,夫妻倆每天都像在服伺阿公。狗文化提昇,長期以來被看扁的獸醫因而水漲船高,大發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