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位奪芥川獎的台灣人,李琴峰:「作品獻給讀者,獎獻給獨自學習五十音的自己」

2021-09-19 07:20
台灣旅日作家李琴峰(取自李琴峰FB)

以《彼岸花盛開之島》榮獲第165屆芥川龍之介獎的李琴峰,是第一位獲得該獎的台灣人,因而受到極大矚目。8月27日,芥川獎頒獎典禮在東京千代田區帝國大飯店舉行。在題為〈賴以生存的奇蹟〉的本篇演說中,李琴峰提到了自身人生的過去與苦痛,講述了她與文學的關係,也述說了對台灣的想法。不同與一般文學獎頒獎典禮的演講,總是瀟灑地表達感謝之意,李琴峰的演說內容相當獨特,使得會場賓客無一不靜靜地側耳傾聽。對於得獎之後,網路上部分人士批評她「反日」一事,李琴峰表示:「這種極為粗暴的分類與解讀,正是我不斷透過文學──透過我的文學──,來試圖進行抵抗的事物」。得獎演說全文刊登於此。

希望自己未曾出生

「我真希望自己沒有生下來。」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如今我已記不清。

才不是什麼「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是「希望自己沒有生下來」──既然我並非自己選擇、按照自己的意願出生的,那麼對於降生於世這件事,自然沒必要感到抱歉;相反地,對於自己被迫出生這件事,我總懷有一股無處發洩的憤怒以及絕望,生存至今。

這種情緒與「渴求尋死」,又有些許不同:既已降生於世,平白無故便也生不出積極求死的欲望;即便真死成了,也改變不了自己曾經存在的事實,回歸不了完全的虛無。此外,一想到在我死後,可能有許多人在我所控制不了的領域,針對我的死亡妄加揣測、解釋與考察,那種情景光是想像,便已令人心生不悅。

如此想來,果然打從一開始就壓根不存在的狀態,不論喜怒哀樂或愛別離苦都無由而生的狀態,才是最佳的狀態。

不被世界祝福的自己

究竟我是為何會有如此想法?或許是因為我在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世界的罅隙。世界的罅隙,荒謬的牆,陽光不到的角落。早在彼時我便發覺,自己決計成為不了那種能被世界祝福、歡迎的人類,這個事實折磨著我,使我絕望,並在我往後的人生中,種下了深植心底的根源性的惶懼感。即使如此,我依舊抱著一絲期望,我告訴自己:或許等到年歲增長、長大成人,一切就會變好,會沒事。

可惜一切總是事與願違。不但事與願違,在成長的過程中,我還曾無數次目睹世界的惡意遭到具現化的瞬間。世界的惡意總是如此巨大,個人總是如此渺小,且世界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不論如何對個人加以蹂躪、摧殘,將其推落絕望的深淵,甚至葬送死蔭幽谷之中,世界總是毫無懺悔之意,若無其事地持續轉動著。世界不會出錯,一切都被歸咎於是個人太過脆弱。面對如此這般蠻不講理又捉摸不定的巨大猛獸,個人會感到恐懼震顫,渴求透過死亡尋求解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我也曾數次暴露於世界的惡意與敵意之中,遭受嘲笑與毀謗,弄得渾身是傷,甚至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相關報導: 這位「語言世界的難民」,竟讓日本語和日本文學煥然一新!第165屆芥川獎得主:從台灣「逃到日本」的李琴峰 更多文章

因知識與文學而得以延命

之所以能存活之今,我仰賴的是知識與文學的力量。知識賦予我客觀視野,使我得以抽離自身體驗,在時間與空間上拉開距離,客觀看待自身的處境與狀況,同時也獲得了摸索自身苦痛根源的線索;文學則賜予我表達的手段,使我得以將自身的絕望、無力、憤怒、憎恨、憂煩、苦悶等主觀情緒,加以消化昇華。我努力不去傾聽俗世的淺薄雜音,而是埋首書堆之中;我也不去切削自己的肉身,而是將那股力道用以刻劃文字。即便如此,我依舊會在孤獨的黃昏裡恐懼顫抖,會在不眠的暗夜裡獨自流淚,我必須忍受著這些痛楚,今天才得以站在芥川獎頒獎典禮的這座舞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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