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軒專欄】生命要善終,不放手會更痛!醫生的天職是救命,不是製造更多活死人

當生命即將凋零,醫生最兩難的課題是:堅持到底,還是放手?(圖/pixabay.com)

記得有一年耶誕夜的臺灣,氣溫只有10度C,我一大早在加護病房外頭遇到一個家屬,貼著冰冷窗戶不停啜泣,孤單身影依靠著落地窗,外頭的寒意或許也難比她內心傷痛更冰、更冷!淚水潰堤的她,孤寒如一片落葉在冰雨中⋯⋯我忍不住佇立幾秒,也不知她叫什麼名字,只好以輕微的咳嗽聲示意有人來了。

她轉身過來,滿臉淚水、淚痕蔓延到頸部,凌亂髮絲和淚水交織在臉上,一臉憔悴的面容。她以疑惑眼神看我,我遞名片介紹自己,她看著名片睜大眼:「你是黃軒,就是網路常常看到的黃軒?」

我點頭並又遞上紙巾,只見她依舊落淚:「我男朋友昨晚車禍腦出血,他在裡頭急救了一個晚上,剛剛護理人員告訴我又急救!又急救了!他又⋯⋯又沒有心跳血壓了⋯⋯你快點去救他⋯⋯」

不放棄急救 只換得殘破身軀

加護病房大門打開,我的護理人員告知那名神經外科病患正在急救中⋯⋯隨即進去看看,年輕的神經外科醫師正在急救,他滿頭大汗向我說:「家人不願放棄,所以我們急救了3次,每次只能維持2到3小時⋯⋯」

眼前這具年輕的身體,由於車禍,早已撞到全身瘀青,再加上不停地急救,導致凝血功能喪失,讓他七孔流血、由頭到腳都呈現紫青色。

我終於了解這又是一場無常,從昨晚到今晨,「永不放棄」四字帶來的,是讓病患滿身傷痕的急救、是傷心欲絕至入院的家屬,而且尚未停止⋯⋯我拍拍學弟肩膀:「有需要協助一起開家庭會議嗎?」

學弟愣住了,我直接問他:「已經急救三次,若這次急救成功後,此病患會下床走路?會恢復原狀?還是躺在床上當植物人?」

學弟以他的專業評估,毫不猶豫地說:「植物人!他活下來就是植物人!」

學弟像是想通什麼,又搖搖頭:「這就對了,一定要開家庭會議。學長,可以一起出席嗎?」

我點頭!因為我知道學弟還年輕,還在學習如何跟病患及家屬溝通生死病重的議題,而醫學教育往往缺乏這類訓練。在會議上,我並沒有發言,把主持權交給學弟,學弟則誠懇表示:經過醫療搶救,目前仍急救無效。

急救團隊往往背負著家屬期待與死神拔河。(圖/麻醉風暴劇照)
急救團隊往往背負著家屬期待與死神拔河。(圖/麻醉風暴劇照)

放手善終 有時是最佳選擇

如此惡訊,其實不只家屬不願聽、醫者也不願宣布⋯⋯但是站在尊重生命的角度,醫者和家屬都要學會放手,不然那名眼角、耳內、嘴裡不住噴血的病患,又有多少血量可供急救動作擠出呢?更何況看到病患的臉被自己的血淹沒,任何人都會不忍心的。家人也在我們沈重宣布下,選擇了在平安夜裡,讓這名年輕人平安回家。

我本來以為一切已經告一段落,但那天會後,我走入值班室想用廁所,就遇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學弟,面著牆壁發呆、淚紅眼眶。此時輪到我愣住了:「發生什麼事了?」

只聞學弟說:「學長,這病患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和我一樣年輕⋯⋯我⋯⋯很捨不得,所以才一直反覆摧壓他的身體,還好學長及時出現,點醒了我!」

我就坐下來,和學弟分享,那時我也是年輕醫師的故事:

那已是10幾年前的某個聖誕夜,下班時天空正下著濛濛細雨,很濕很冷。我趕緊躲進速食店,點了飲料,想要找位子坐著等雨停,才發現一位離職的急診護理人員,也獨自坐在那裡,望著窗外的雨景。 (相關報導: 【黃軒專欄】面對堅持急救到底的家屬,醫生只好拿出最不願使用的「自拍神器」... 更多文章

見她發現我,我也就在她前面坐下,她隨即道:「唉!今晚又下雨,很掃興。」我靜靜觀察她,她手上握著乾枯的玫瑰花,葉片已枯得發脆。「每年這時,我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只想來這。」她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繼續說,「這裡是我和男友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我每年只會來這裡一次,因為在我和他相識的第三年的聖誕夜,他和我約了,卻沒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