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言
對於臺灣最早的科幻文學作品,黃美娥曾考證有臺灣日治時期作家鄭坤五僅有手稿且並未公開發表過的〈火星界探險奇聞〉, 該小說被視為「臺灣本土科幻小說的最前鋒」。此外還有天麗刊載於《風月報》一九四一年七月號上的〈還童術〉。另有記載於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編印的《光復後臺灣地區文壇大事紀要》上,由葉步月(葉炳輝) 用日文在一九四六年十一月由臺北藝術社出版的《長生不老》。這些科幻小說陸續出土問世。填補了臺灣日治時期科幻文學的空白。然而,臺灣日治時期的科幻作品似乎與之後的作品尚未形成脈絡上的連結。對於臺灣戰後的科幻文學史而言,早前學界一直認為臺灣科幻小說的起源於一九六八年,張曉風創作的《潘渡娜》以及張系國及黃海緊隨其後的創作是臺灣科幻小說的濫觴。其中最有代表性便是傅吉毅的觀點:
與其說去承認日治時代的科幻傳統(如果有的話),倒不如說臺灣科幻小說的發主要是戰後從歐美移植過來,並且受其影響來的恰當。
該觀點得到了黃海的贊同,他認為「反省當初創作科幻小說,確實因為吸收若干科普或科幻知識,讀了翻譯的科幻小說,看了美國的科幻電影,加上我原本一直有寫小說的能力,剛好張曉風創作的《潘渡娜》發表,觸動了心中的科幻因子,以致蓄勢待發」。陳國偉認為,「真正被視為臺灣科幻小說的起點,則是要屬一九六八年。……臺灣科幻小說的序幕,正式由張曉風、張系國與黃海三人揭開」。
就臺灣科幻文學前後的脈絡,楊勝博認為:「二戰結束後,臺灣的科幻小說基本上並未延續先前的科幻傳統,在整個科幻小說的發展脈絡上,在戰前戰後並不連貫(不管是在語言還是題材、風格上)」。也就是說,當臺灣科幻文學在一九六〇年代末再出發時,尚鮮為人知的臺灣日治時期的科幻文學對其影響是微乎其微的。
傅吉毅對臺灣科幻文學史的溯源工作不足有所認知,他認為與葉步月「同時期是不是有其他未知的科幻小說存在的可能性呢?筆者認為是有的,綜觀當時整個世界世代的氛圍,其實還是籠罩在科學理性的脈絡底下,作為科學近親的科幻小說可能存在嗎?是值得去考察的」。因而,一九五〇年代的是否存在臺灣本土的科幻文學,也是值得探究的一個面向。
據現有的史料來看,一九五〇年代在臺灣有影響的科幻作品是旅港作家趙滋藩的《飛碟征空》、《太空歷險記》、《月亮上看地球》。該三部曲是由高雄三信出版社先後在一九五六年、一九五七年及一九五八年翻印自香港亞洲出版社。「五〇年代三本書先後印行三版,每版五千冊,三書合計四萬五千冊。這樣的銷售量,在當年港臺地區來說是驚人的數字」 。該作品通過祖孫兩人的太空冒險為主幹,通過對話來介紹太陽系的相關知識。這些作品被認為是「臺灣科幻小說的萌芽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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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鑑村一直以來是以無線電教育事業上的成就而為世人所知。然而,在筆者的發掘與考證之下,發現黃鑑村還是一位在一九二〇年代《臺灣民報》上曾以青釗及紫鵑為筆名發表過劇本及雜文的文學家 。在進一步整理發掘時,筆者發現黃鑑村戰後在臺創辦並任主編的期刊——《無線電界》中,曾在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八年間以連載的形式刊登了一篇署名為「陳曉禾」的「科學預言小說」——〈五十年後寶島奇談〉。之後,該刊為慶祝創刊六十週年時,於二〇〇一年再次登載該小說。兩個版本除了部分字詞上進行了校正外,內容基本一致。但後一個版本的作者被署名為「黃鑑村」。由於該刊物是無線電通訊領域的專業刊物,而一直不為文學界關注。直到近年才被筆者發現。
作為新近再發現的科幻小說,〈五十年後寶島奇談〉內容與題材是怎樣的?作者究竟是誰?有怎樣特點?在一九五〇年代的臺灣文學史及尚處於萌芽先兆期的臺灣科幻文學史的緯度來看,它能有怎樣的地位與評價?
本文第一部分介紹該小說的概貌,第二部分探究作者的身份;第三部分分析該小說的特點;最後試著從臺灣科幻文學史及臺灣文學史的維度對該小說進行評價。
二 〈五十年後寶島奇談〉概貌
在一九五〇年代後期,由南京國立中央大學電機工程科畢業的臺南籍學生——黃鑑村在臺北創刊並任主編的《無線電界》雜誌上刊登了一篇署名為「陳曉禾」的小說〈五十年後寶島奇談〉(一九五七年,第三卷,第五期、第六期;一九五八年,第四卷,第一期、第五期),在小說名稱上還做了「科學預言小說」的定義。
近半個世紀後。正值《無線電界》雜誌創刊五十週年之際,該小說被重新刊登在二〇〇一年的三月刊,頁1-8 ;同年六月刊,頁1-8。共連載兩期。除了部分字詞上進行了校對外,內容與一九五七年版沒有出入。但作者則被署名為「黃鑑村」,並在小說附上了一段「編輯論誌」:
本會榮譽會員黃鑑村先生為「無線電界「雜誌社創辦人,際此五十週年社慶,特將黃老於五十年前所撰寫的科學預言小說「五十年後寶島奇談」予以刊登,一方面紀念黃老,二方面對黃老於五十年前的先知卓見,均在五十年後全部應驗,值得欽佩。
臺灣日月潭涵碧樓的長廊上,幾位年輕人正在聊天,一位幻想家描述其起臺灣五十年后的樣貌。中華民國九十九年(二〇一〇年)四月一日,從北向南時速高達兩百公里的高速火車,準備經臺北過隧道前往福州。列車在北回歸線附近的站臺上來了一位名叫郭芝且貌似野人的老人。他為躲避核戰而躲入深山,此次重見天日, 受到了政府和民眾極大的關注和歡迎。「五十年代人類生活研究會臺灣分會」的主席柳調蟬和貴令及貴典小姐的接待下,郭芝住了一個月的醫院,調養好了身體,並取得了中華民國的國籍及全世界唯一的代名符號。六月,郭芝老人在柳調蟬及貴令的協調籌劃下在臺北府前廣場中央博物院直屬臺灣省人文廳大禮堂內,舉行了一場演講。可由於隨時提問的習慣以及年輕人對科技史常識的缺乏,很快就讓郭芝老人失去了耐心,憤而中止了演講。得虧柳調蟬上臺解釋,才讓演講不至於不歡而散。郭芝老人出院後住在陽明山上政府提供的住宅中。一個月後,郭芝又想去臺灣中南部去看看,於是在貴令的孿生妹妹貴典,使用「身臨景」的設備,讓郭芝不出家門就看到了臺北市的先進的城市規劃,運河的建設使基隆港與淡水河相通,也讓陽明山成為了一個小島。在中南部的農田由於全機械化耕種的普及以及經緯儀的使用, 而不再有田埂的存在。同時,血脈化的水利設施,使原來的河道變成了良田,原來的水系用管道所代替,這讓農作物永無旱澇的影響。人們甚至還在實驗如何調節降水,消除颱風的技術。聽到這裡,郭芝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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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在這裡就結束了,筆者為此專程查閱《無線電界》雜誌,直至二〇〇一年該小說重刊,都未見後續的連載。該刊後任的主編,黃鑑村的六子黃華容在訪談中提道:
我曾經有看過這篇小說相關的稿件,現在已經找不到了,據我的回憶,該小說後面的情節如下:
小說主人公出現時,鬚髮很長,這是因為他為了躲避第三次世界大戰,在臺灣的深山裡躲了很多年。這位老人被帶到一個房間後,因饑餓而肚子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這時就從一面沒有門的牆里送出了一份配有果汁的餐食。小說中也提到了時空轉換機器已經相當普及,人們可以隨便就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以及想去的時間點。小說中還提及當時基隆到福州已經有海底隧道,其中運行時速可達光速的子彈頭的列車。那時,世界已經大同了,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code number。去任何地方都不用簽證了。小說裡的那位老先生因為躲在深山裡,因為沒有受到外面的污染,生命力比較旺盛而可以長壽。那時的科技已經非常發達了,所有的疾病基本上喝點東西、吃顆藥丸、打一針就能得到治療而痊癒。這些內容今天也快實現了。
小說中的老先生因為他之前的朋友們都已經過世了,他一個人十分寂寞。在最後,他在睡夢中夢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當年和老朋友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快樂時光。這個夢境被當時的科技偵測到了。於是,他就被送回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時空——小說開頭時提及的日月潭涵碧樓的樓道間。幾位老朋友正坐在一起,暢想著臺灣的未來……
該小說在最初發表時,在篇首自我定義為「科學預言小說」。在臺灣「一直要到一九七〇年代後期,才逐漸有了「科幻小說(science fiction)」文類的概念」 。對此,學界的定義各有不同,也有廣義狹義、軟硬、真偽之分。基本地來講,臺灣科幻小說作家亦是學者的黃海就認為:「科幻文學是科學想像或合理想像的戲劇化」。加拿大學者蘇恩文(Darko Sunvin)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認知上的抽離(cognitive estrangement)的小說……由這種抽離的態度,科幻小說主要的形式設計便是作為作者經驗環境的另一種選擇的想像框架或者可能的世界」 。
這篇創作於一九五〇年代的〈五十年後寶島奇談〉所描述的內容發生在距今不遠的二〇一〇年。結合這兩個定義,再來檢視該小說,至少從今天來看,該小說中的部分基於科技發展而設想出來的事物已然成為現實,比如高鐵、同步翻譯設備、寬熒幕全息投影設備、智能圖書館甚至是三峽水利工程等。這些設想也正是作者基於「經驗環境」,即作者從時代背景與自身的國族認同出發,在小說中構建了一個「復國已成」的背景框架。此外,作者亦是基於自身知識結構而對科技發展進行預判,從而對未來臺灣可能的樣貌展開想像。由此而言,該小說自然是可以納入科幻文學的範疇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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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振輝力上海市靜安區人士。現為國立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北京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文學學士,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文學碩士。著有《「十七年」劇史論稿》、《淩霜傲雪巋然立·上海戲劇學院·民國校史考略》,編有《上海戲劇學院·民國史料彙編》。本文選自作者新著《電波聲外文思漾——黃鑑村(青釗)文學作品暨研究集》(蔚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