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二〇〇八年的某一天,我沒有跟家人到中環那家飯店去晚餐;又假如,我去了,但是前後腳錯過了對方,那麼,她與他會不會因此錯失了彼此的會晤交往呢?我想,不會的,有緣的人,冥冥中總有機會相遇相識,只是有早有晚,不知在哪一時哪一處而已。
那天,我跟家裏人一起到好久沒有光顧的Jimmy's Kitchen去吃飯,原因是小傢伙喜歡那裏的烤牛肉。坐下不久,點了菜,正在等菜上桌,斜斜望過去,遠處對角線的地方,似乎看到了久違的熟人,再一瞧,是董橋夫婦在座,我們彼此遙遙的點了點頭。過了一陣他們用餐完畢,起身向門口走去,經過我們桌旁時,董橋跟我打招呼,「知道你跟林青霞熟,方便時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青霞得知散文名家有意結交的消息後,表現得十分高興,她說,不如我來請客吧!於是就促成了不久之後那次半島酒店的餐敍。
那天,青霞、董橋伉儷,我們夫婦,一行五人,都很準時在半島嘉麟樓相聚會晤。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大家都顯得相當自在,酒斟了,菜上了,青霞開始講故事了。畢竟是個講故事的能手,她一開口,就吸引了全體的注意,故事中主人翁的形象姿態,音容笑貌,背後的光影,場景的氛圍,都讓她描繪得活靈活現,極富有電影感,說到興濃處,主人忘了佈菜,客人忘了動筷,那一桌佳餚美酒就在一旁候着,我抬頭一望,看見董橋夫婦面前原本熱騰騰的魚翅,已經放涼了還沒有碰過。

這以後,青霞與董橋伉儷就時相過從。有一次,董橋回請,邀約大家去麥當勞道吃四川菜,那時候還沒有微信,沒有WhatsApp,只有SMS,大家都不懂傳信息,青霞剛學會,興奮得一人送了一個三星電話,一筆一畫的當場教打字傳短訊,我們像小學生學寫字一樣,既緊張又認真,好笑得不得了。在追隨新事物方面,她可真是比我們都走快了一步。
既然結識了散文大家,青霞怎麼會錯過殷殷求教的機會呢?那時候,她已經開始嘗試在各大報紙上投稿了。每寫一篇,她循例要傳給眾多朋友過目。董橋一向訥言,不論在私人聚會或公眾場合都很少說話,要他評論甚麼,也多半是一句起,兩句止。青霞寫了文章,只要董橋評點一二,她都會高興好半天。例如,看了某篇文章,他說很好,一百分;看了另一篇(好像是〈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男人〉),他說這篇更好,一百二十分,青霞就會在電話裏咯咯咯笑得心花怒放,像個得了獎賞的孩子。董對林也特別關愛,經常都對她鼓勵有加,偶爾才點撥她一兩下,例如標點符號的運用,某些詞彙的涵義等等,這些教導,都讓努力不懈的才女感到受用不盡。
青霞與董橋極有緣份,每次她去參觀他的書法展或藏品展,總會在旁邊的蘇富比拍賣行找到心頭好,她也收藏他的墨寶,他更用蠅頭小字抄寫《心經》送贈佳人。青霞和董夫人康藍兩人都直率坦誠,胸無城府,多年來時相往返,有如親人。 (相關報導: 觀點投書:貓王已逝,搖滾不滅 | 更多文章 )
二〇二〇年青霞出版第三本散文集《鏡前鏡後》時,已經不再是文壇新手了,在撰寫序言時,最喜歡創新的她思量着該怎麼起頭,才能先聲奪人。於是,她第一句就寫道:「董橋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重話」。這下,可引起讀者的好奇心了,接着,她提到有一天她跟董在陸羽餐敍,說起自己第一本新書發佈會的情況,他嚴厲的說:「你不能稱自己為作家」,她解釋說是在台上開玩笑,他臉上不帶笑容又說:「開玩笑也不行」!啊呀!這下可好了,這篇文章一出,立即眾說紛紜,各地評論自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簡直是熱鬧滾滾,在文壇上炸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