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輕小說與「輕左派」─文創市場不能承受之重

作者指出,二次元輕小說不貶斥青少年許多無端的幻想、糾結與恐懼,而是加以呵護,甚至實現妄想。(示意圖,取自pixabay)

「文青」,這是一個在2014年太陽花運動以後逐漸變成髒字、蔑稱的縮寫;它的全稱「文藝青年」在以前是一個還算中性的詞,雖然可能讓人引起「好高鶩遠」「不切實際」的負面印象,但也不是沒有正面的印象,如對高深的哲思、人性的複雜、各種各樣的理想抱有探索的興趣,不會太流俗太市儈,等等。

那麼,關於「文藝青年」這個名詞的印象,是怎麼開始劣化的呢?我們需要找出一些關鍵的要素,需要一個新的「罪名」,新的概念、名堂、名稱來指認出這個導致劣化的關鍵,好將健康的文藝與那劣化的部份區隔開來。──我想到的名堂,是「輕左派」。

這個名稱,效仿自日本的「輕小說」。什麼是輕小說?最通行的一個模糊定義是「可以輕鬆閱讀的小說」,和現在被指認為「二次元」的那些動畫、漫畫、遊戲一掛,我們也不需要一個更精確的定義。

二次元輕小說有什麼特質呢?除了相當一部份是無腦爽書以外,還有一部份,是正統文學研究者也應該加以正視的,就是,它是一個不用成年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角度,來探討「青少年的自我認同」這個老問題的類別。它不貶斥青少年許多無端的幻想、妄想、糾結、恐懼,而是呵護幻想,甚至實現妄想。它可以無視傳統文學的許多守則,只為了讓讀者願意在這一個個比現實輕鬆美好有希望得多的夢境裡再多待一會。有不少人在輕小說裡得到喘息與撫慰,並不因為那些作者寫得多麼好多麼高,而是因為能感覺到那些作者就是我們一伙人,輕小說就是一個可以保存、交流、共享那許多在現實中會被恥笑的幻想的園地。這是一種莫大的慰藉,所以很多人成年以後也還樂意繼續徜徉在這個圈子,甚至二三十歲被社會毒打後才入坑的也有,哪怕一眼就能看出許多作品幼稚不堪。

太陽花運動已屆滿七週年。作者認為,回首台灣近年的政治脈動,太陽花運動無疑會被認為是影響台灣近年政治發展最重要的轉折之一。(中國時報)
「文青」一詞自2014年太陽花運動後逐漸變成髒字、蔑稱的縮寫。(中國時報)

但當然,要維持這個園地,是有條件、有禁忌的。禁忌就是不能「重」,要避免寫出讀者不能承受之重。即便你作者想寫個什麼史詩、悲劇,但你的市場,你的讀者想要的就是輕鬆和勝利,你總得設法處理到讓人家能夠收貨,否則,違反了這個預期,你就等著仆街,等著被寄刀片。至於怎樣才是讀者不能承受之重?有人心臟很大顆啥都無所謂,也有人玻璃心巨嬰一碰就碎。現實中我們可以用常情常理去駁斥玻璃心巨嬰,但輕小說不行,因為即便是玻璃心指數100的巨嬰,也是衣食父母。二次元天然就要包容、照顧各種有著心理問題、認同問題的人,因為這個圈子就是這種人支持起來的;就算玻璃心程度100的誰都受不了,二次元也要包容到大概80的程度,而家庭、學校可能是60到40,藝文界40到20,現實社會20到0。

傳統文學和現實主義者可以看不起輕小說,最強大的理據,就是輕小說的天條決定它「重」不起來,無論你作者給出一個如何沉重的劇情背景、初始設定,也要讓讀者能跟著主角輕鬆解決;又或者,碰到可能太沉重的議題之時,你只能避重就輕,滑開來。

看到這裡,各位也就可以想見我為什麼會造出「輕左派」這樣一個詞了: (相關報導: 胡又天專欄:性侵衝動的另一面是「性無感」? 更多文章

比輕小說的初始年齡和學歷層次略高一些,人的輕左派階段通常始自「大學生」,這時人開始擁有行動自由與投票權,精力最充沛,但知識、經濟水平還沒跟上。這個階段的人最容易被正義、多元之類的價值所吸引,看到各種探討政治經濟社會問題尤其底層苦難的書刊、報導時,也很可能會產生一種原罪感:「我是不是過太爽?」然而,要他們真去搞運動,對大多數家境和生活尚可的人來說,都是太硬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