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正方  

中正小學的許多老師和學生，都急著要回老家去。父親是派往浙江接收隊伍的成員，頭一個離開江西上饒。我們要等他接收工作完了之後，再一同北上。

從南城回到鉛山不久，鬼子兵打過來了。抗戰第三戰區司令部緊急通知遣散。全家匆忙上路，往西南山區逃難，翻過武夷山，最後到了福建麻沙。這一趟旅程我頗記得。

長大了讀抗日戰爭史。浙贛戰役：一九四二年，美國出動轟炸機空襲日本東京等地。這是日本對中國開戰以來，他們的本土首次遭到轟炸。美軍轟炸機在執行任務後，都在浙江衢州、麗水等機場降落。日本軍本部決定發動攻擊，摧毀衢州、麗水等機場。

父親的辦公營區，就在鉛山（讀作沿山）河口鎮的鵝湖山下，距離鵝湖書院不遠。鵝湖書院是當年朱熹、陸九淵、呂祖謙講學的地方，南宋詞人辛棄疾長年住在鵝湖。辛大師在詞句中不時提到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有名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亦如是」，青山就是指鵝湖山吧！

父親是部隊裡的文官，從沒有真正使用過刀槍，也不懂指揮作戰。抗日軍興，他第二次投筆從戎，擔任抗日第三戰區中校教官，負責贛東地區的士兵教育、抗日宣傳工作。爸爸經常不在家，那時候我們年紀太小，不知道他每天忙什麼，但是最喜歡聽他講翻山越嶺打毒蛇、聽見老虎在不遠處吼叫的故事。

海外華人知識份子，當時對江南案的反應極為強烈，數百位知名學者、名流聯名簽署一封公開信，嚴辭譴責台灣政府。國府暗中執行化解策略，有號稱「才子」的部長級官員，向香港某雜誌透露「內幕」：江南是雙面間諜，拿了國民黨的錢去奉化拍攝蔣家陵園，又接受對岸資助寫《蔣經國傳》誣衊元首等等。這則獨門新聞必須馬上刊出，限二十四小時答覆，逾期就發給別家了。這份雜誌一向支持海外保釣運動，頗有點影響力，曾刊登過江南第一篇有關〈吳國楨傳〉的文章，眾多讀者反響熱烈。雜誌社老闆緊急徵詢各方的意見：是否應該登這則消息？

吳修潢同學受處罰，當時以為只是小事一樁，數十年後才知道，它是當時驚天動地劇烈政治鬥爭的一段小插曲。吳國楨與蔣氏父子的過節非常深，吳修潢滯留在台灣當人質，為父的救子心切，在美國媒體上曝露了蔣氏父子的許多事蹟。吳國楨深諳西方文化及其宣傳方式，他撰寫的文章、遣詞用語，被美國報刊廣為採用傳播，大大損傷了台灣國府的聲譽。

回家晚了，猛啃留給我的冷菜飯。向爸媽說了學校下午發生的事。爸爸問：

民國四十年(1951)十月十日，全體建國中學的初中高中學生、還有其他各大學中學的師生，集合在總統府廣場前列隊參加慶祝大典，人擠人的唱歌、揮動小旗子、呼口號，好不熱鬧；類似的慶典我們一年要去好幾次。

在賓州大學(UniversityofPennsylvania)通過了博士資格考筆試後，忙著找論文指導教授。很關鍵，有擔當的教授挺身護航子弟兵，拿到學位如探囊取物。最先找了位猶太教授，叫我閱讀十數篇論文，長談好幾次，但覺言詞空泛，無法找到一個方向，最後他問我：「我們究竟在討論什麼？」哇！全身涼了大半截。

十七、八歲的我，體內的荷爾蒙分泌得最為旺盛。與同學們閒扯，沒兩句話就說到男女之間的事，談話內容欠文雅。其實都在瞎掰，我們同女性交談的經驗都極少。

一九五五年暑假，我參加了青年反共救國團主辦的第二屆「金門戰鬥營」。戰鬥營為期三週，實際活動十四天，金門是戰地，只有軍用船隻往來，每次調度行駛至少需三四天的時間。

他說的「統一有什麼好，不統一有什麼不好」這句話，破除了我當年認為「統一是天經地義」的迷思。

那天和李安喝紅酒，談他的二兒子石頭，他說：「石頭在紐約大學念戲劇系大三的時候，突然說他要去好萊塢演電影了，當時我覺得，那個報應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