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毒品都有一個共同陷阱,幾乎都是在人的心靈最脆弱、防備心最薄弱的時候找上門,例如考試成績不好時、被父母或師長責備時或感情遇挫折時,這些時候都是毒品乘隙而入的最佳時機。而第一次接觸毒品的那種虛幻,是可以讓人暫時忘掉煩惱、逃避現實的……
許多年輕人接觸毒品,大多是一步步被毒蟲釣上鉤,先是紅中、白板或這幾年常見的K菸(混合K他命的香菸)這類三級毒品,因為價錢不貴、青少年取得容易,再加上旁邊的人慫恿時再三保證:「放心,絕對不會上癮。」或是說:「就算上癮也很容易戒。」因此,遇到難以抵擋誘惑時,我們總會自我安慰:「反正不會上癮,吸這一次就好。」
但就我個人經驗和我所認識吸毒者的經驗而言,我必須強烈提醒:吸毒,絕對會上癮,而且一旦上癮,絕對難戒!
說起我的吸毒和戒毒經驗,只能用「慘痛」兩個字來形容。我開始接觸毒品的經歷或許有些不同,但上癮後的痛苦以及對家人造成的傷害,卻和許多人一樣。
我第一次接觸到安非他命和海洛因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那時我已經輟學在外面混一、兩年,除了賭場圍事,也開始做些討債工作,甚至以暴力手段強取他人已註冊的專利權。
雖然經常幫忙藥頭傳遞毒品,賺些額外的小錢,而且哥哥自己本身也吸毒,他還是一再警告我不准涉入。我雖然聽他的話,但每天在那種環境裡,看著吸毒的人飄飄欲仙似乎很快樂的模樣,心裡對毒品這個東西充滿了好奇。
那一天,我遇到一些不太順心的事情,心情很低落。剛好哥哥有事外出,一個藥頭建議我來一口安公子,說是可以解千愁,而且一再向我保證不會上癮。
我實在受不了誘惑,想說姑且一試,反正不會上癮,沒想到吸了之後沒多久,我開始感到靈魂彷彿出了竅,身體和靈魂似乎分開了。
我覺得自己在空中飛翔,而且會看到異樣的光芒,真是興奮得不得了!
就在我正嗨的時候,哥哥剛好回來,看見我不大對勁,知道我吸了安仔,氣得大罵我和那個藥頭,罵我不該去碰那種東西。
糟的是,偏偏第二天要幫老闆去一家公司收帳,需要好好睡。可是吸都吸了,能怎麼辦?哥哥的解決方式更出人意料,他幫我打了一針海洛因,目的是要讓我可以入睡。那一針扎下去,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我吐得一蹋糊塗,吐完後我真的就睡著了。
但毒品這東西真的很奇妙,當你打下去藥性剛發作時,感覺非常不舒服,可是接下來會讓人精神百倍。由於這種經驗真的讓人太快樂了,之後再遇到挫折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想繼續依賴毒品,儘管現實生活中的問題根本沒有獲得解決。
大部分的人一開始吸食海洛因是用吃的或用鼻子吸,隨著毒癮愈來愈深,用吃的或吸的都不過癮、不夠快的時候,才會改用針筒注射。而我第一次吸食海洛因就被哥哥用注射的方式,也就是俗稱的「走水路」,是最猛的那一種。以當時完全沒有吸過海洛因的經驗,這種做法很可能會要了我的命。
當毒癮日深,我和哥哥看到彼此的慘況,會一邊不斷告訴對方要戒毒,一邊不斷給自己劑量,真的非常矛盾!有時毒癮發作了,還會不計任何代價地亂打一通。一開始,我們還很講究,按照規矩準備美納水和消毒玻璃針筒,但毒癮發作、急著打的時候,連自來水都可以拿來用。
記得有一次在酒店裡,我和哥哥的毒癮都犯了,當時既沒有美納水,連杯白開水也沒有。情急之下,哥哥就用裝著粉末的針筒從他自己的鼠蹊部倒抽血液出來,讓血液和粉末混合了再打回身體。
我看他這樣打法感到非常害怕,根本不敢嘗試,便繼續找找看有無可代替水的東西。最後找到了一瓶汽水,就用汽水摻著白粉打進身體裡,但這個方式根本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只是那時我們真的什麼都不懂,只知道過癮就好。
其後幾年吸毒的日子裡,的確有好幾次瀕死的經驗,最後都驚險地從鬼門關被拉回來。那畢生的第一針毒品打下去,讓哥哥和我開始踏入無底的深淵,真的就是俗話說的「一步錯,步步錯」。
從我開始吸毒,哥哥就不再提起要栽培我繼續念書的事,我想,大概是覺得我這個弟弟完蛋沒希望,而放棄了吧?雖然之後我們還是會經常互相提醒:「要戒!要戒!真的要戒!」但始終辦不到。
我從自己、哥哥和幾個好兄弟身上得到的經驗是,只要是毒品都有一個共同陷阱,幾乎都是在人的心靈最脆弱、防備心最薄弱的時候找上門,例如考試成績不好時、被父母或師長責備時或感情遇挫折時,這些時候都是毒品乘隙而入的最佳時機。而第一次接觸毒品的那種虛幻,是可以讓人暫時忘掉煩惱、逃避現實的。
但問題來了,這些毒品的藥效有限,三、五個小時過後,不論你在藥效期間多麼快樂,藥效一消失還是得面對眼前的問題和困境。如果大多數人一時間沒有更好的抒發管道,很可能就會選擇繼續吸毒。
我的體驗是,所謂的「上癮」是心理層次大於生理層次的問題;吸食毒品會帶給人脫離現實的快樂,進而產生倚賴,因此只要上了癮,心理的戒斷難度遠大於生理的戒斷;換句話說,心理的渴藥性是吸毒者最難克服的問題。
這就好像工作累了想喝杯咖啡或抽根菸,是同樣的道理,那是一種習慣性的倚賴。然而毒品對於身體可能造成的永久性傷害,遠比咖啡或香菸來得可怕!
咖啡喝多了會心悸,香菸抽多了可能罹患肺癌,長期使用毒品讓身體付出的代價更加嚴重。
過去我長期注射海洛因的結果使我產生了幻聽、幻覺,而今我已經戒斷將近二十年,皮膚潰爛狀況雖然已經癒合,但手臂的血管依然下沉,肌肉硬化。雖然我看起來很壯,不過這些後遺症都是因為當年注射太多毒品,造成該部位的皮膚和肌肉長期潰爛與發炎所致。
一年多前,我因為結石緊急送醫開刀,因為血管下沉的結果,護士根本找不到可以做靜脈注射的地方。但這樣的影響還算是輕的,我可以說是極少數的幸運者,真的十分感恩。
當年一起歃血為盟的六個好兄弟,現在也只剩下我一人,我是最幸運的一個。其他幾個陸續因為吸毒而死,下場都不是很好。想起當初大家的感情這麼好,真是不勝唏噓。
作者介紹│張進益
自小跟著哥哥混黑道,過著打打殺殺、販毒也吸毒的江湖生活,曾因毒品問題兩次入獄。重度毒癮導致身體健康亮紅燈,多次在生死關頭徘徊,後來在家人的愛與宗教力量的支持下戒毒成功。
重生後的他努力進修拿到元智社會暨政策科學研究所碩士學位,2017年正式被按立成為「牧師」。
他因為親人的愛而得以改頭換面,為了幫助行為偏差的孩子,他決定讓愛傳承下去。2001年創辦更生團契附設桃園少年之家,竭力陪伴與輔導,幫助孩子們擺脫毒品、脫離黑道。
更於2010年成立「大改樂團」,取其「大大的改變」之意,自2012年起開始於全台獄所演唱,所到之處影響無數受刑人。2017年發行同名專輯。
在他輔導下的孩子,有的進入大學就讀,有的榮獲總統教育獎,有的同樣以他為榜樣考取輔導員證照,成績斐然。十多年的社會工作讓他更加肯定其中的價值與意義,也期許能讓更多年輕人看見良善、改變自己。
目前除了擔任桃園少年之家的執行長,亦為桃園市政府兒童少年福利委員會、少年輔導委員會、毒品防治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