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高的樓中樓、尖屋頂加上一整面書牆,樓上日本擅說故事的「落語」演員和台灣創作者聊著天,樓下有人背台詞、有人沖咖啡,每個人都做著各自的事卻莫名流露著一股和諧感,走進位於霞海城隍廟對街的思劇場時,一時之間真的無法意識到這裡不僅是排練場地,也是正式表演的地方。
觀眾、舞台近距離 臨場感受情感
「從畫藍線的這裡到那邊都是舞台,旁邊都是觀眾席。」思劇場負責人張哲龍指著書牆前的小平台及地上平行的兩條藍線說,那是橫跨整個房間、兩條相距約1公尺寬的平行線,看似任何觀眾都可以隨意跨過穿越的兩條藍線,和我認知的「舞台」相當不同。「今天只是整排,等一下演員不會有妝髮,舞台也還沒墊高。」張哲龍先向我預告,但即使只看著演員穿著便服的演出,內心仍然震撼不已。
同時導金馬導演及金鐘影后的戲,33歲的導演張哲龍笑說自己「壓力超大」,《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劇組中可以看出彼此就像是一群老朋友共同完成一件事。(曾原信攝)
黑暗中死囚腳銬拖過地板 金屬聲響迴盪…
由於整個劇場不大,加上舞台緊貼著觀眾,觀眾與演員間相當親密,演員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嗔都能輕易感染整個房子的人,即使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黑暗中死囚腳銬拖過地板發出的金屬聲響、死囚親友隱忍到最終而爆發的情緒、每個彷彿靈魂附體的演員,還有某些時刻雞皮疙瘩爬滿身的感受。
要同時導金馬導演及金鐘影后的戲,33歲的導演張哲龍笑說自己「壓力超大」,但從他和陳以文等人的互動中,可以看出彼此就像是一群老朋友共同完成一件事,不僅能平等地討論,每個人樂在其中的態度就像是邊做邊玩,不斷嘗試不同的表演方式及詮釋方法。
知名電影編劇陳以文在《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劇中飾演死刑犯,不斷嘗試不同的表演方式及詮釋方法。(曾原信攝)
這樣精銳盡出的團隊其實來自於思劇場3年的醞釀,思劇場的「思」指的是「境外即思」,除了提供小劇團一個更方便、可以「以工易物」的排練場所外,就是希望能把平日在主流環境中工作的創作人一起從境內召喚到境外,讓彼此激盪出火花,就是這樣類似共創團體(co-working space)的概念,讓許多各個領域的翹楚能聚在一起實驗、用低廉成本創造出高品質作品。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 希望大眾瞭解加害者心理
「思」除了境外集思的意思外,也希望能促成觀眾反思,讓大家用比較少討論的角度來關心社會議題,這也是當初陳以文拿著《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劇本找上張哲龍時,張哲龍一口答應的原因,就是希望能讓大眾除了用邏輯式、被害者的角度思考死刑外,也能看看加害者的心理。
(相關報導:
每夜不斷地穿衣、脫衣…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到底在想什麼?
|
更多文章
)
剛獲得金鐘獎第50屆戲劇節目女主角獎的朱芷瑩(右),在《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劇中也有精采表現,該劇深刻呈現死刑議題的各種面相,帶領觀眾思考。(曾原信攝)
「死刑存廢」對台灣社會來說一直是個敏感話題,尤其近2年來重大刑案頻傳,每當重大刑案發生時,種種矛頭便射向廢死團體,任何廢死言論皆成為箭靶。張哲龍說,最早收到劇本時,並沒有太多人在探討死刑議題,但當他讀完劇本開始構思戲劇時,社會卻突然發生許多隨機殺人案,死刑成為熱門話題,一時之間團隊也相當擔心,會被外界認為推出《死刑犯的最後一天》是刻意炒作死刑存廢議題。
藝術家責任是把問題提出來 讓觀眾去思考、找解答
「我們並不是站在(死刑)廢除與否的角度來討論這件事情。」張哲龍說戲劇或者藝術家的責任是把問題提出來,讓觀眾去思考、找解答,這才是戲劇最大的責任,而不是給答案,「如果給答案,那就是廣告,那就是政令宣導。」因此他並不希望像教科書般地講些大道理,僅希望能在由媒體主導風向的輿論型社會,提供觀眾另一個角度的思考方式。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導演張哲龍(右)說,戲劇或者藝術家的責任是把問題提出來,讓觀眾去思考、找解答,這才是戲劇最大的責任,而不是給答案。(曾原信攝)
為了瞭解真實的監獄面貌及死刑犯心理,演員及整個製作團隊都做了不少功課,劇團找來廢死聯盟及司改會幫忙,透過大量閱讀相關資料及訪談讓劇本能更逼近現實,並請曾被判死的司法受害者徐自強來思劇場講述經驗,徐自強的死囚經驗讓張哲龍相當震驚,而除了震驚外,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人類世界的共通性。
死刑犯兩百年前的對話 至今仍然適用
「應該說人類的世界是共通的,雨果那個年代寫下的東西,跟我們後來在採訪徐自強、蘇建和的時候,竟然經過一百年、兩百年都還是雷同的,而且不只是情感,還有執行的過程,死刑的型式不同,現在是槍決、過去是斷頭台,可是在情緒、還有對話,竟然有很多雷同之處,例如說獄卒跟死刑犯的對話,我們覺得起雞皮疙瘩,人類竟然那麼相似,死刑到現在竟然大家討論的話題都還一樣。」
距離雨果創作此書的年代又過了將近兩百年,如果在這兩百年來,人類面對死刑還是在同樣的問題上打轉,那算不算一種可悲呢?張哲龍並不這麼認為,他說可悲的並不是台灣廢死與否,可悲的是台灣人「還沒有機會好好討論這件事情」,好比某些國家可能已經在這一、兩百年內討論完畢,並決定是否廢除死刑,但台灣卻還是連討論的空間都很少,他並感謝這齣劇也讓自己關注這些事情。
靠著演出客家劇場「新丁花開」勇奪金鐘獎戲劇節目女主角獎的朱芷瑩,在演出《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前並不特別關心司法、死刑議題,但在揣摩角色的過程中,想法確實一點一滴地改變了。(曾原信攝)
金鐘影后朱芷瑩:從不關心死刑到改變想法
張哲龍並不是唯一一個因為這齣劇開始關注死刑議題的人,陳以文及朱芷瑩同樣因為這齣戲而對死刑有了不同的看法,靠著演出客家劇場「新丁花開」勇奪金鐘獎戲劇節目女主角獎的朱芷瑩,言談裡充滿對劇場的熱愛,說戲劇出身的自己回到劇場演戲就好像「回家」一樣。在劇中分飾死囚妻子、母親及受害家屬3個角色的朱芷瑩說,為了讓每位演員揣摩好不同立場、觀點的角色,劇團建立了一個資料群組,每當看到相關的報導及資料便丟上去跟其他人分享,當提起過去訪問被害家屬的經驗時,她馬上興奮地向我詢問相關報導,說希望能參考揣摩,認真的態度讓人頓時了解「影后就是影后」。
這樣認真蒐集資料、揣摩角色的過程改變朱芷瑩的某些想法,她說在演出《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前,自己並不特別關心司法、死刑議題,也不覺得這個議題與自己息息相關,即使直到現在,她仍不希望《死刑犯的最後一天》有明確「支持」或「廢除」死刑的立場,但在揣摩角色的過程中,想法確實一點一滴地改變了。「我過去每次看新聞也是跟大家一樣罵這個就是該死阿,不會思考太多,會被媒體、新聞帶著走,媒體給我什麼觀點就會順著那個觀點來思考,但是現在我可以從不同的觀點。」她笑笑地說,演出《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後開始想從不同角度挖掘出事件背後的真相,這是演出後較大的收穫。
金鐘獎第50屆戲劇節目女主角獎的朱芷瑩說,演出《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後開始想從不同角度挖掘出事件背後的真相,這是演出後較大的收穫。(曾原信攝)
對死刑想法的改變也反映在戲劇角色的安排上,朱芷瑩說過去某一版劇本中的主角其實像徐自強一樣是被誤判的,但在她與張哲龍有一次看到死刑犯的專題報導後,開始意識到如果要更貼近大眾想法中的死刑犯,「死刑犯必須真的有殺人,他必須真的有犯錯。」才能讓觀眾進一步去思考死刑犯犯案後是不是也會懊悔、也會痛苦,才能引導觀眾有不同面向的思考。
(相關報導:
每夜不斷地穿衣、脫衣…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到底在想什麼?
|
更多文章
)
《死刑犯的最後一天》不希望明確「支持」或「廢除」死刑,但希望能夠帶給觀眾不同的思考。(曾原信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