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林正丈專文:按下「台灣」這枚開關的關鍵時刻

為何當時日本對臺灣缺乏關注,甚至到了連報紙都鮮少出現「臺灣」二字的程度呢?這是個相當深奧的問題,如果要從正面切入,絕非筆者所能解答。說得誇張些,這或許該稱為日本近現代思想史的問題。(資料照,陳明仁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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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我是為了什麼而開始臺灣研究?如果說人們是為了理解自身的「無知」而開始做學問,那麼我的臺灣研究也是如此。

在還是東大教養學部教養學科的大學生時代,當時是亞洲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日後為立教大學教授)的已故戴國煇老師(一九三一~二〇〇一)給我們介紹了臺灣作家吳濁流(一九〇〇~七六)的作品《亞細亞的孤兒》,我閱讀後感到相當震撼。故事的主角彷彿作者的化身,講述著地主之子胡太明,這位接受過殖民地教育的知識分子充滿糾葛的一生。主人公在日本統治下的臺灣被迫同化成日本人,但同時又遭到日本人的歧視,為了求得一處出口而前往中國,但當中國人得知他是臺灣人後便在背後指指點點,稱他是「日本走狗」。這種臺灣人背負的象徵主題,即便進入作者過世後的一九八〇年代,此書名仍屢屢被當作象徵臺灣人國際身分的詞彙。

不過,這些是後話。當時對我而言,較之內容給我的震撼,因閱讀此書而察覺自己對「臺灣」的「無知」更讓自己震驚。此外,戴國煇老師這位活生生的臺灣人——出身中壢的客家族群,後文將提及他是來自臺灣的二戰後日本留學第一世代,於日本研究機構取得職位,能夠無礙使用日語——站在自己眼前,或許也是要因之一。的確,「戴老師」對我而言,與吳濁流同為我理解臺灣的「原初體驗」之一。

當時也適逢開始思考畢業論文的時期,在映入眼簾的文字中,突然對「臺灣」二字帶有敏銳感受,因為在一九七〇年代前半日本報紙上鮮少出現「臺灣」二字,當時就是這樣的時代。要說我對這兩個字有多敏感,就是自己連見到報紙上的「台所」(譯註:廚房之意)二字都會特別留意,對於這種狀況自己也只能屢屢苦笑。這時候我關注「臺灣」的開關已然開啟。

在這種狀況下,滿足與筆者同時期投身臺灣研究的同世代友人所渴望的,就是在日臺灣人學者的成果。一九五〇年代末起二戰後第一世代的臺灣留學生完成學業,他們的博士論文陸續獲得東京大學出版會的出版,其中可舉劉進慶的《戰後臺灣經濟分析》、涂照彥的《日本帝國主義下的臺灣》、黃昭堂的《臺灣民主國的研究》、許世楷的《日本統治下的臺灣:抵抗與鎮壓》等等。這些研究的背景原因中,或許也有矢內原忠雄(一八九三~一九六一)的傳奇。矢內原是《帝國主義下的臺灣》(一九二九年刊行)一書的作者,此書被評為「臺灣研究的經典」、「社會科學研究的經典」,二戰之後曾擔任東大校長較長時間(一九五一~五七)。透過貪婪般閱讀矢內原的著作與上述的著作,讓我多少體會到何謂學術性的臺灣研究。

缺乏關注與被輕視 

那麼,為何當時日本對臺灣缺乏關注,甚至到了連報紙都鮮少出現「臺灣」二字的程度呢?這是個相當深奧的問題,如果要從正面切入,絕非筆者所能解答。說得誇張些,這或許該稱為日本近現代思想史的問題。因此,此處只針對兩點,陳述筆者的推論。 (相關報導: 梁又典觀點:反思反智─評「美國的反智傳統」 更多文章

其一,前述美國總統尼克森訪中、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日中建交與對臺斷交等國際政治的重大轉變,造成了包含日本在內的,當時國際政治上的氣氛。此時的轉變在國際政治上,明確「解決」的僅有聯合國中國代表權問題,因此各國的外交當局仍苦惱於在實際層次上如何處理各種臺灣相關事務。即便如此,另一方面國際社會仍認為基本上臺灣問題已然解決,飄蕩著一股即便對臺灣問題不那麼在意也無妨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