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德之路─當時,國際新聞是一種冒險:《上海迷宮》選摘(3)

二十世紀初的中國一片混亂,誠如歷史學家羅斯.退爾所評價的:「當時,國際新聞是一種冒險,革命是一種時髦。」(示意圖,取自Pixbay)

北方夏收季節,公路兩側滿是黃澄澄的麥田,麥浪起伏搖曳,乾燥的熱風吹在臉上,卻也令人心情愉悅。

我告別了迷茫的尋親者。這注定是一次艱難的旅程:國家的孩子們,踏上尋找自我之路。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嵖岈山。今天的嵖岈山籍籍無名,中國人對它可能很陌生,無法和作為旅遊名勝的廬山、華山相提並論,但是它在中國歷史上卻占有特殊位置。

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日,嵖岈山人民沉浸在喜悅中,熱烈慶祝嵖岈山人民公社成立。嵖岈山人民公社是世界上第二個人民公社,是繼巴黎公社之後的又一個烏托邦試驗田,然而美夢終滅。

旅途中,我手頭帶著一本從二手網站上淘來的舊書,這是美國記者白修德的自傳。我沉浸在白修德的精彩敘事中,順便緬懷了自己無疾而終的新聞從業史——在新聞業「撲騰」了二十年之後,我最終選擇當了一員逃兵。去到英國面對無孔不入的英文資訊,方知道中文才是永遠的鄉愁。想當初也曾幻想憑藉一支筆抱打不平鐵肩擔道義,對於記者職業抱有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而今夢想幻滅。讀到白修德的記錄,那些塵封已久的屬於記者的榮耀又在向我發出召喚。

白修德英文名字為西奧多.懷特(Theodore White),一九一五年出生於波士頓的猶太家庭,是上世紀《時代》雜誌第一位駐華記者,報導了中國的抗日戰爭,也是第一個報導一九四二年河南大饑荒的外國記者——那場災難至少造成三百萬人死亡。

這兩個「第一」並不簡單。

中國是龐大的敘事迷宮,需要借助他者的視角來穿越迷霧抵達真相。外國駐華記者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他們深度介入新聞事件,又避免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同溫層的局限。

中國從來不缺乏精彩故事,而是缺少對於歷史的忠實記錄。而白修德自由穿行中國,寫下自己的獨立觀察。

一九四二年大饑荒和一九五八年的嵖岈山人民公社,都發生在河南,悲劇輪迴只間隔了十六年。我感嘆於人類記憶總是具有選擇性的。如今中國走向務實的發展道路,我們看到和談論更多的是輝煌成就,並不遙遠的歷史已經相忘於江湖。

「為什麼中國創造了世界上從未中斷的古老文明,也製造了一幕又一幕人間悲劇?如果綿延的文明充斥了血腥暴力和死亡,這種所謂的文明究竟有什麼可以驕傲之處?」

今天讀到白修德字透紙背的靈魂拷問,仍不免心生敬畏。假使沒有這些至今讀來仍然充滿溫度的文字,後人對歷史的感知將遲鈍很多。

清早,我從河南省駐馬店市遂平縣的招待所坑窪不平的彈簧床上醒來,起身洗漱一番,穿過嘈雜的縣城街道,去長途運輸站乘嵖岈山方向的巴士。我在中國做了二十年記者,從一個莽撞的小年輕進化為熟練的旅行者。我習慣了不同的環境,見證了中國日新月異的發展。借助便利的道路網路和多樣的工具,如今在中國各地的旅行變得毫不費力,但是也失去了些許探索的樂趣。

20250507-美國記者白修德。(取自網路)
美國記者白修德。(取自網路)

老照片顯示,白修德身材矮小、謝頂、略顯嬰兒肥、戴著眼鏡,像是一個笨手笨腳去參加畢業舞會的大學生。白修德晚年寫的回憶錄中,曾經對自己初來中國的形象作了一個速寫般的描述: (相關報導: 全世界最美─印度一六○公里Everest馬拉松:《我的孤獨旅程》選摘(3) 更多文章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個正離開波士頓的羽毛未豐的大學畢業生,好像是從望遠鏡的反端去凝視某些不認識的事物一樣,我所能看見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匆匆過客,挾帶一隻箱子和一台舊打字機,準備周遊世界,在回國之前成為一名歷史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