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就是牯嶺街少年,那時候看的都是美國漫畫,還有想當飛行員的夢。」坐在咖啡店裡,導演楊佈新侃侃談起他的童年,已見寒意的季節裡,他身上套了件亮橘色的外套,底下的黑色上衣,印著大大的黑貓中隊標誌,正是他一圓飛行夢的證明。
楊佈新圓夢的方式,不是用音速馬赫劃破長空,是用鏡頭拍下7萬英呎上的寂寞。他籌備6年的心血,《疾風魅影─黑貓中隊》,即將上映,片中記錄冷戰時代,由美國提供U-2偵察機,台灣提供飛行員,組成偵查中國的黑貓中隊,更拍下黑貓教官們或遭到俘虜,或因中美關係解凍,任務被迫停飛的無奈。

拍過商業廣告、拍過MV,也曾拍過偶像劇,楊佈新的人生道路,原本已和飛行毫無瓜葛,誰知6年前,讀了一本《黑貓中隊:七萬呎飛行紀事》,讓他被拉回來,開始挖掘、拍攝黑貓中隊的歷史。
這一下定決心,還真不是開玩笑。2分鐘200塊美金的資料影片,咬著牙買了;西洋老歌《Sentimental Journey》,版權費貴得驚人,因為是黑貓教官被俘虜時,寄託思念之情的歌,還是買了。
跑到中國、找了美國,能用上的資料,幾乎都給楊佈新挖遍。翻開飛官紀念冊,將郵票大小的照片掃描、放大、調整黑白層次,還原黑貓教官當年樣貌,「有一種魔幻的感覺,時間留下的層次跟韻味」,談起千辛萬苦蒐集的資料,楊佈新的表情,猶如小男孩談起自豪的玩具箱。
但最難找的,終究還是人。楊佈新從2012年開始,逐一尋訪黑貓教官,他們有的熱情、有的冷漠,有的直接賞閉門羹。最為抗拒的,是張立義。

黑貓教官不願回首的辛酸歲月…
1965年遭到擊墜,張立義在中國當了18年俘虜,同時外頭的世界,也有了巨變。隨著中美關係趨緩,黑貓中隊的任務,在1974年正式終止;1982年,張立義跟同樣遭俘虜的葉常棣,終於被批准返台,卻因為中華民國政府的顧忌,而被拒於門外,只能在CIA協助下,前往美國。
過去幾經媒體訪問,多年後再談黑貓往事,張教官,卻似乎已經厭倦了。為了說服受訪,楊佈新打了好幾通電話,張立義一句:「一個俘虜有什麼好說的?」卻讓他頓時啞口無言。
「從1965年被擊落,到了2013年還說,俘虜有什麼好說的……」皺起眉頭,咖啡店裡的楊佈新,再次咀嚼這句話,張立義被俘虜、遭勞改、獲釋後到了美國,白天在加油站打工、晚上在養老院當保全,這段辛酸歲月,又凝聚在楊導心頭上。
軍人被拒於門外,幾乎是遭到國家背叛。「那個時代,你讓他們相信忠貞跟理念,從桃園機場起飛,20幾年後才踏上台灣,那個……」談到此處,楊導長嘆一聲,「那是最無奈的。國家總是叫軍人服從,可是政治會轉彎,軍人是最不會轉彎的。」
「國家背叛軍人、美國放棄台灣」楊導嘆國際關係現實
談到而後的中美建交,楊佈新直嘆,「這就是歷史的殘忍」,美國透過黑貓的偵查,瞭解了中國,反而因此急著去接觸談判,「敵人比我們早知道黑貓任務要停止,美國單方面結束任務時,我們只是被通知的。」
回憶飄到了1979年台美斷交,楊佈新說,那時有很多人走上街頭抗議,但回頭一看,今天美中又大打貿易戰,「我們跟美國的關係,永遠是他要用你就用,不要用你就不用,你好像沒有說不的可能。」

話題來到大國間的遊戲,楊佈新提起了電影《間諜橋》,這部取材自真實事件的好萊塢電影,描述冷戰期間,美國飛行員鮑爾斯在蘇聯遭到擊墜、俘虜的故事,和《黑貓中隊》之間,自然有著多處相似情節。
楊佈新說,鮑爾斯的兒子「很幸運」,在事件發生後才出生,卻大半輩子都在講父親的故事;美國3次表揚鮑爾斯,最近一次是在2012年,連他的孫子都受到接待;對照台灣,只有1990年,黑貓教官返台時報導一下,接著就沒了。
「其實我覺得,台灣到今天還是沒有所謂……」說著,楊佈新停頓了很久, 嘴唇微微顫抖,彷彿心思千迴百轉,尋找可以表達的句子,最後只說:「我相信戰爭,沒有所謂英雄這件事。」 (相關報導: 《黑貓中隊》紀錄片6年心血卻面臨「砍掉重練」!剪輯的刀全在這位法國人手上… | 更多文章 )
國家背叛軍人、美國放棄台灣,牯嶺街少年圓了飛行夢,只是他當年恐怕想不到,這個夢這麼現實,這麼千瘡百孔。